林義雄家書(二)【談膚淺的公共意見】

◎林義雄

奐均：

個人的意見想法，透過口耳相傳，或其他更有效的傳播工具，達到別人的耳目中，就可能影響他人，影響的人多，就形成了公共意見。也就是說，如果謠言中傷一旦傳播得有效而成為大眾公認的事實，那麼我們就可看到公眾會對被中傷者做出某種與其所認知相符的行為。舉例來說，如果有人製造謠言說我在某時某地偷了東西，一旦這謠言有效傳播而成了公認的事實，那麼公眾就會對我做出各種防賊的措施；又如蘇格拉底會被處死，也是大多數雅典市民相信了「他是一個不信神的人，是一個敗壞青年的詭辯家」的中傷。

這就是公共意見的力量，也是人們會閒言閒語、造謠毀謗的原因之一。尤其在民主社會，公共意見的力量會形成公共政策，而使某些人得利或受害，更使人們奮力要影響公共意見。因此傳播工具日益進步，傳播管道也多樣化並且你爭我奪了起來。

不幸的是，一般人對於所接受到的資訊，大多是不加思索地接受了下來，尤其對於新奇時髦的口號更是容易附從。所以大多數公共意見即使不是錯誤的，也是膚淺的。我們必須認清這項殘酷的事實，而不能對公共意見機械般地盲從。我們更必須認定意見的好壞、事情的真假，不是由「大家都這麼說」來決定的。例如六十年前的台灣，幾百萬的台灣人，都把一個獨裁者說成是英明的領袖、民族的救星，但獨裁者就是獨裁者，不會因全體台灣人都說了那樣的蠢話而變成英明的領袖。

更不幸的是，人們愛聽閒言閒語，樂見他人出醜等弱點以及輕信人言的習慣，被當今大眾媒體以各式各樣的方法加以利用和操縱。例如：

一、一般媒體的工作者都相信「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因此即使人並沒有咬狗，也要使人演一幕咬狗的戲來報導。因此為了使人對立仇視、相互攻擊殺伐等的「慫狗相咬」的不實新聞就出現了。

二、刻意報導無關公益的私事：

雨果說：「天地間最怪的事，莫過於偵查別人的一些和自己絕不相干的事了。毫無目的，純粹是一種想要看見、想要知道、想要洞悉隱情的慾望。這是多麼令人痛心。」這種怪事卻是大多數媒體每天在做的常事。柯林頓總統有外遇，大多數的美國人或許都不會當作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否則他就會被彈劾了。可是台灣的媒體卻如獲珍寶，每天大篇幅地報導了好多天，這豈不是怪事。更可笑的是，某官員騎自行車不穿內褲、某歌星穿紅色內褲，都成了報導的內容，無聊的程度真是無以復加了。

其他還有：三、把嫌疑當事實來報導；四、大事小報小事大報；五、渲染壞事漠視好事；以及六、七、八……等等說不盡的手法，可以說人類能用語言文字傷害人的罪行都被大眾媒體發揮的淋漓盡致了。而這一切罪行，他們大多藉口人民有知的權利來加以掩飾。

其實所謂知的權利，只是指人民對政府機關或公眾團體的作為有獲得告知的權利，這是因為這些機關接受人民財物和權力的付託，所以它做了什麼必須告知人民。至於一般人民的私事，例如某人的太太是不是紅杏出牆等，我們根本不應該過問，哪會有什麼知的權利？甚至例如Diana王妃是不是有男朋友，除了Wales王子，其他人根本不應該去問，媒體竟然派人跟蹤追趕，而弄得她車禍死亡，不是明顯地殺了人嗎？

這樣的大眾媒體，助長了人們的偷窺癖，養成了虛偽、猜忌、對立、敵視的社會氣氛，自然形成不了正確良好的公共意見。所以兩百多年前John Adams所說：「公眾意見經常是由有瑕疵、偏頗和錯誤的媒體資訊所形成。」到今天依然正確。

公眾意見如此有力而重要，媒體又是形成公眾意見的主力，那麼它的不良作風，有什麼方法來改進呢？

爸爸因為工作關係，和大眾媒體有不少的互動，除了早年因為政治意見的不同，受到附從國民黨的媒體痛剿外，大體說來沒受到媒體的大傷害，也結交了幾位在媒體界的朋友。只是我一直認為大眾媒體也是公共資產，必須有益於公眾的事務才可以占用媒體版面，所以平常除了工作需要外，並不刻意去和媒體互動，不過卻因此而能更真切地看清媒體，我知道他們的不佳表現，只是世俗的通病而已，如果閱聽大眾以及提供媒體報導素材的公眾人物不提升，單單要提升媒體，那是不可能也不公平的事。

對於一般人的廢話蠢話，我們必須要有一些應對的方法。對於大眾媒體，我們也必得有些防身之術，否則不是成為卑鄙的偷窺狂，就是淺陋弱智的愚民。而防身的最好方法就是不看它、不聽它、對它來個不理不睬。不看它、不聽它是閱聽大眾提升的第一步，如果連這一步都做不到，那要媒體進步就跟爬到樹上捉魚同樣不可能了。其實這樣做，不但不會有什麼損失，反而使我們耳目清淨、頭腦清明，也同時節省了寶貴的時間而能去做有益身心的事。這是爸爸這十年來一項重要而有價值的經驗，提供您作個參考。祝您

不信無稽之談。

爸爸

2013.3.20

．人人都在閒言閒語時，我們閉上嘴，對他人露出友善的笑容，在瑣事中以愛心來彌補世上缺乏的愛；盡本分工作，表現更大的愛心，不用冷嘲熱諷來作為報復。此事人人都能做到。　── Hermann Hes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