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談老人與海

採訪者：所以你沒有寫作的時候一樣會觀察周遭事物，尋找可用題材。

海明威：當然。如果作家不再觀察周遭事物，就完蛋了。但所謂觀察也不是很刻意，或者要認真想著怎樣利用觀察結果。剛開始時可能是那樣，但到後來作家的一切見聞都會化爲他龐大知識寶庫的一部分。要說我這點見識有什麼用的話，那就是我總會試著根據「冰山理論」去寫作。像冰山一樣只露出一部分，水面下卻還有八分之七。某些東西如果我是真的非常了解，那就可以刪掉，因爲這只會讓水面下的冰山更壯大。有些作家刻意省略掉一些地方不寫，那是因為他們不了解，那故事就有了漏洞。

我大可以把《老人與海》(The Old Man and the Sea)寫成一千多頁的小說，仔細描述每個村民，寫出他們是如何謀生、出生、受教育、生小孩等等。這種寫法有些作家能做得非常精采熟練。在寫作這一行，凡是有別人做得很好的事，那就不該去碰了。所以我就試著開拓另一條路。首先，在向讀者傳達體驗的時候，我會試著把沒有必要一切都刪掉，讓他們讀過後就把我的文字化為自身體驗的一部分，好像真的經歷過一樣。這做起來很困難，我花了很大的力氣去做。

讓我有這等好運的是小說裡的那一老一小，而近來作家們都已經忘記其實可以寫這麼單純的東西了。我還略去了所有我知道關於漁村的故事。不過，我略去的一切知識都變成冰山水面下的部分。

寫《老人與海》時我對於故事的情境的確是有幾分了解，但還無法看到故事的全貌。我甚至不知道那條大魚開始對魚餌聞來聞去時，會不會直接張口去咬老人。我只能繼續寫，透過我的知識來創作。任何子虛烏有的事，或者只有幾分真實性的東西，我都會抗拒。

寫《老人與海》時我得了敗血症，但還是在幾周内就寫完了。我是寫給某位女士看的，因為她覺得我已經沒料了。我想，她算是見識到我的本領。希望如此。我每部作品背後都有個女人。

(摘自：《海明威最後的訪談》，大寫出版社)

(圖：晨星出版社-老人與海圖書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