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白髮老館長

文/黃春明

有人找我談談生活、閱讀和圖書館的關係，我能說什麼呢？借一個故事來說說好了。將近二十年前了，記得那一年受邀訪問琉球（日本沖繩縣），石垣島也是行程的一站。

在石垣島當地的圖書館有安排一場我的演講，據說這家圖書館修建得既傳統又現代，為了好奇，我就一個人悄悄提前去參觀。通常演講者到演講的地點，演講一完，很快就離開，所以很多演講過的地方，留給外地演講者的印象，大致上都沒什麼區別；講臺、麥克風和燈光，至於外面的環境都沒時間留下什麼記憶。

這一天早上，圖書館一開門我就到了。我和幾個早到列隊在門口的人，有學生、有媽媽帶小孩、有老人等等，排在我後面的人還有十來個人，門一開，就有一個個子矮小、一頭白髮的老人，笑咪咪地走出來，站在門口的左手邊，對著每一個走進館的人道早安，如果是相識的老人家就先呼名再道早安，甚至於對小孩還會寒暄問候有沒吃早餐？要是稍陌生的人，他就很客氣地用很恭敬的「敬用語」道早安，對我就是那麼客氣地問候。在一般生活中，遇人問候招呼寒暄，那是「嘴椅嘴茶」再怎麼都不會傳到心坎裡，但是這位老先生的問候，卻讓我冷不防地被電到似的，很有感覺。

後來，我等到他要離開門口時走近他，請教後，才知道原來他是館長，每天開館前站在門口向來館的圖書館朋友打招呼，是當館長的他自己訂給自己的規矩，每天圖書館開門十五分鐘，四十多年來不曾間斷；晚上關門前十五分鐘，他也會站在門口向離開圖書館的人打招呼說謝謝。

詳問他的道理，他說他在管理圖書館，他的圖書館有人喜歡來，那就是肯定他的工作，肯定他的工作意義，也肯定他的人，這樣的朋友怎不叫他感謝？第二是，來圖書館看書找資料的人，都是在追求向上進步的人，對這麼多追求向上的朋友，怎不叫他敬佩？

他又說，來圖書館的人，都像是進來充電的電池，每一個充完電後的電池，帶著能量回到家，回到各個不同的工作，發揮能量完成心願，美夢成真。

圖書館有這麼神奇嗎？他說：圖書館是非常神奇的地方，比月光寶盒還要神奇得多。圖書館是集古今中外天下最有智慧、最有學問、最有經驗、最有愛心的、最會說故事的人的腦袋，蓄存在裡面，它是世界上最豐富的大腦袋，只要我們一般人，肯撥時間進到裡面看書，或是借書回家閱讀，我們就有機會跟很多我們尊敬的智者先賢討教獲益。

老先生說：要閱讀啊！唯有閱讀留在我們心靈裡面的東西，那才是財產。人類祖先留下來的龐大遺產，全部都在圖書館，這些遺產誰都可以來取用，手續很簡便，不用擔保、不用認證，只要你肯閱讀，你要多少（閱讀多少）就給多少。

對了，圖書館也是全世界最大的智庫銀行，裡面所有的蓄存都可以是你的，你不信？請你進去閱讀之後你就知道…

謝謝白髮的老館長。

〔文／黃春明，摘自九彎十八拐文學雙月刊第108期〕

〔畫作／Dolly〕